重罚高通 中国政府改写全球通信产业生态
时代周报记者 李瀛寰 时周特约记者 邬昆达 发自巴塞罗那、北京
历来阳光明媚、全年几乎很少下雨的巴塞罗那，却在3月5日这天下起了淅沥的小雨。
这是MWC2015展会中很独特的一天，这一天本来也是时代周报记者与高通[微博]总裁德里克·阿伯利(Derek Aberle)约好独家专访的日子。但不巧的是，他临时有事，取消了当天的访问。
但时代周报记者还是如约来到高通在MWC2015的展台。可以看到，高通展台有不少有点“奇葩”的个性产品。比如联想的相机手机、夏普的无边框手机、兰博基尼奢侈手机、360度照相机VSN Mobil V.360、黑莓[微博]的Passport、HTC M9、小米Note，甚至从来没有出现在国外展会的、在国内引起诸多争议的罗永浩的锤子T1也借高通展台在MWC露了一把脸。
高通对于其在通信行业的引领者定位，对于通信行业的引领之姿，从展台上可以一目了然。
来自中国的记者在高通的展台聚集，不光因为高通的高调亮相，更因为，就在高通亮相MWC2015之时，高通与中国发改委之间的一场博弈刚刚结束。
3月1日，国家发改委在价格监督检查与反垄断局子站上公布了针对美国高通公司反垄断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行政处罚决定书》(下称《处罚决定书》)。
这份落款处标明2015年2月9日的《处罚决定书》，正是整个行业高度关注的高通垄断案有详细说明。
2月10日，国家发改委对高通开出了一张高达60.88亿元人民币(6.2521, -0.0104,-0.17%)的巨额罚单。国家发改委对高通公司滥用市场支配地位，实施排除、限制竞争的垄断行为，依法作出60.88亿元的罚款决定。高通对此表示接受，既不申请行政复议，也不提起行政诉讼。
随后不久，高通公司将被罚的60.88亿元已全额上交至中国中央财政的指定账户，这一罚单创下中国反垄断史新高。
而《处罚决定书》的发布也是第一次将高通垄断细节公开，业内人士认为，之所以比处罚决定晚发布20天，原因在于要剔除部分涉及企业的商业秘密，同时也要保证信息准确和专业性，而且也要顾及各方利益。
更本质来看，这是一次中国政府与高通就通信垄断的博弈，对通信行业的未来发展都有深远影响：尽管通信行业的基础技术都离不开CDMA，但所有开发的通信相关网络和产品都需要给高通交一笔“过路费”，这一已经存在多年的事实，开始被中国政府改写。
三大原因处罚高通
公开披露的《处罚决定书》主要包含三个重要部分：当事人在无线标准必要专利许可市场和基带芯片市场具有市场支配地位、当事人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行政处罚依据和决定。
整个《处罚决定书》有近20页的内容，详细地说明了为什么处罚高通，以及处罚的依据。从中可见发改委的谨慎和周全。
《处罚决定书》中涉及整改核心商业模式的第三部分指出，本机关责令当事人停止上述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违法行为，并指出，要求高通整改的主要方面包括：对我国境内销售手机，由整机售价收取专利费改成收取整机售价65%专利许可费 ;向购买高通专利产品的中国企业提供专利清单，不再对过期专利收取许可费;不再要求我国手机生产企业将专利进行免费反向许可;不再搭售非无线通信标准必要专利;销售基带芯片时不再要求签订不合理协议。
发改委价格监督检查与反垄断局副局长卢延纯对于这次处罚表示：“罚款是实现纠正违法行为的一种必要的途径和手段，但它不是个根本的目的。对这个案子的查处表明，我们国家高度重视知识产权保护工作，同时坚决反对任何滥用知识产权排除限制竞争的行为。”
高通总裁德里克·阿伯利在公布结果当日谈到了高通的想法：“尽管最终达成的解决方案中，也有一些让我们感觉失望的方面，但发改委接受了我们的整改计划，高通接下来将继续加大在我国的投资，谋求更好的发展。”
英国格拉斯哥大学反垄断法博士、英国鸿鹄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周照峰在公开写给客户的法律速递(Alert)中提到，由于有效地决定了高通的许可费水平，发改委已经比其他国家的反垄断执法机构走得更远。
可以看到，这次中国发改委对于高通垄断案，从发起调查到调查结果正式公布，历时长达一年多。沃克咨询公司分析师王亮认为，这是目前处罚金额最高、调查难度非常大而且影响深远的中国反垄断调查第一大案，对于全球的通信反垄断案都不无借鉴意义。
高通的专利大棒
凭借当年与美国军方联手开发的CDMA技术，今天的高通已经成了通信行业的“路霸”。
高通CEO保罗·雅克布在2013年11月时还表现得信心满满。他曾表示过，随着中国LTE网络的部署，高通有机会销售更多智能手机芯片并获得更多专利授权费。预计在下一个五年中，公司年度营收和每股利润都能有两位数的增幅。
但保罗·雅克布的“如意算盘”打得有点早，就在国内4G牌照即将发布之时，2013年11月25日，发改委已经启动了对高通公司的反垄断调查。当时就有消息称，高通在北京和上海两地的公司，同时被发改委进驻调查，并带走了一些市场、财务等资料。
被调查消息传出当日，高通股价下跌了2.6%。但面对足够大的中国市场，高通只能选择妥协，尽管收取专利授权费的商业模式一直是高通的核心优势，但中国政府开始说不。
在通信行业内，一直存在着“高通税”的说法，因为除去CDMA上的基础技术专利、正常的芯片收费之外，高通还会收取5%的专利授权费，业内称之为“高通税”。比如，高通是按照整机出厂价的5%收取专利费，而芯片只占总成本的4%-10%之间，显示屏、电池、内存、摄像头等众多与高通专利无关的部件也都被包含在收费范围之内。
王亮认为，虽然很多手机企业认为这个收费明显不合理，但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因为高端手机的芯片市场，高通有发言权，甚至高端手机芯片还是竞争激烈的“抢手货”。
从财务数据上看，高通的业务分为两块：一是芯片，二是专利授权。在2013财年，该公司的营收总额为248.7亿美元，其中78.8亿美元的营收来自于专利授权，几乎占到了30%，专利所产生的利润占总利润的比例甚至高于80%。高通专利获利比例之高，在整个通信行业内绝无仅有，而这种模式必然也会引发垄断的质疑。
在4G技术和专利方面，高通的优势很明显，高通早在2006年就已经通过收购Flarion科技公司获得了近300项OFDMA基础专利。目前，高通公司在3G、4G领域拥有1400多项核心专利。
在4G发展过程中，中国市场已经成为高通最为重要的营收来源地。高通财报数据显示，在截至去年9月的2014财年，高通全球总营收达到249亿美元，中国市场营收约为123亿美元，占比约49%。
以中国移动[微博]为例，明年九成以上的4G手机可能都需要向高通交纳专利费。在中国移动的4G采购终端中，采用高通芯片的设备比例高达60%。不得不说，高通在国内LTE进程中占尽优势。而在去年4G牌照即将发布之时，发改委恰好发起针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某种意义上，也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4G时代争取专利费谈判筹码。
收取基础技术专利费很正常，但高通的专利明显已经不在此范围之内，甚至此前进行过交叉授权的企业仍在收费之中。“在TD-SCDMA时代，国家为了加速TD发展，曾经与高通等专利拥有者签署过相关协议，TD手机可以不缴纳高通专利费，面对LTE-TDD的商用，大陆在LTE上特别是TDD上的专利拥有更多，当然希望高通能够有所妥协。”手机中国联盟秘书长王艳辉认为，针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其实势在必行，而最终天价罚款的结果，也让整个通信产业受益。
全球通信产业生态迎来调整
事实上，面对高通的通信垄断，全世界各国的反对声浪早就有之，但高通应对方式是，一方面交纳罚金，另一方面则通过各种“合作”举措将反对声音压制下来。
事实上，从2006年开始，日本、韩国和欧盟相继对高通提起反垄断调查，但在这几次调查中，高通均表现得很强硬。2009年，韩国对高通开出了2.08亿美元的罚单，但高通对此提出上诉，并同时宣布在韩国设立研发中心，之后此事便没有了下文。紧接着，欧盟也因投诉企业与高通达成了和解，“主动撤销了调查”，而日本的处罚意见现在还处在复议阶段。
曾提出诸如以芯片价格收专利授权费，而不是整机等建议的韩国首尔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韩国公平交易委员会顾问李相承认为，虽然日本和韩国的反垄断执法机构都曾对高通商业模式中的部分行为提出过质疑，但全世界任何国家的反垄断执法机构均未曾全面审查过高通整体行为所可能导致的影响。
在李相承看来，如果中国国家发改委能够采取上述措施，则该举措将成为全世界反垄断机构执法实践的里程碑事件。
移动互联网的迅速发展，让高通成为全球芯片市场的“新王者”，其市值已经超过老牌芯片厂商英特尔[微博]。来自Strategy Analytics数据显示，如果按照出货量算，2013年第二季度的全球蜂窝基带芯片市场上，高通市场份额占到63%，而联发科[微博]和英特尔仅为13%和7%。
迅速发展的移动市场让高通更加成为“明星”，不仅各大手机企业以能拿到高通的最新芯片为荣，同时也成为手机市场竞争的一个筹码。但中国手机企业在竞争之下不得不依赖高通之举，无疑会损害国产通信企业的产业生态。
对于中国政府这次的强硬，曾有海外媒体推测，发改委此举与清华紫光收购展讯、锐迪科有关，是为了保护本土芯片公司发展。不少咨询机构也称，本次反垄断调查能延缓高通在新一代通讯技术发展之际对于芯片与技术的进一步渗透，给予国内芯片厂商更多的时间和更宽裕的环境研发、制造来提升实力及市场份额。
王艳辉认为，从根本上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小。目前高通虽然在高端手机市场上仍占核心位置，但从整体智能手机的份额来看，高通已低于联发科。更本质来看，这是中国政府通过反垄断梳理产业形态之举。专利收费正常，但不能过度，尤其不能挟技术领先之态而强加收费。
通信技术的专利是核心知识产权，中国通信企业也都在加强专业建设，这已经是国际共识。但专利收费如何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这才是重点。
中国政府针对高通的反垄断调查，是在认可专利技术之上的一次“回归正常”的产业生态调整。
与此同时，也给中国通信企业再次提了醒：一流的公司做标准，二流的公司卖技术，三流的公司卖产品。高通依靠专利赚钱的背后，是长期高额的技术研发投入。高通每年将收入的20%投入到研发上，2013财年研发投入高达50亿美元。
对于中国的华为、中兴们来说，其实通过价值不菲的专利交费也早就交了学费。以华为为例，2014年华为研发投入400亿元，在全球所有企业中排名第15，而过去十年的总计研发投入已经高达1880亿元。
当前，华为已经开始发力5G标准，与全球制造业巨头爱立信[微博]一起推动5G标准的制定与发展，华为在研发投入上的“狠”不是没有来由，中国企业要想真正屹立于世界市场，只有技术研发和创新这一条路。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中国政府与高通垄断一案，对全球通信产业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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